世界杯的结构与反结构
宏观来看，世界杯足球比赛是一场战争仪式。尽管球员上场时每人手牵一名儿童，象征平等、真诚、无邪，但是裁判哨声响起后，没有哪个观众感受不到两队之间剑拔弩张的戾气。即使裁判们的三双眼睛和球场上方的电子眼虎视眈眈，球员之间照旧推搡不断，激烈的撞击间总是有人挂彩。红色的鲜血被绿色的草地映衬得格外醒目。
强调“二元对抗”的集体体育项目总是能挑起参与者和观众的肾上腺素。在和平年代，这是最接近战争感受的真实对抗。世界杯为各个年龄段的男女观众提供了充足的看点。老谋深算的中老年观众看排兵布阵，血脉偾张的青少年观众看个人秀场，春心荡漾的女性观众看肌肉猛男。众多体育爱好者中“足球流氓”是最多的，球迷会为了自己钟爱的球队对骂、互殴、甚至流血。前不久的一场比赛，中国某城市主场，球迷为了支持本地球队在对方球员住宿的酒店周围放了一宿鞭炮。集体主义为那些精力过剩的人提供了合法的发泄渠道：为了部落！为了恒大！为了战车！
世界杯是一部浓缩版的国际政治，球场内外的细节处处体现了社会的裂变与冲突。五大流氓、刺儿头国家和火药桶地区的球队理应获得最多的舆论关注。球员的国籍是相异指称物的支配性象征符号，这一刻，人们不再关注球员曾经效劳于哪个俱乐部，国家是道德制高点。尽管有女足世界杯，但当人们说起“世界杯”这个词时，毫无歧义地指称男足。这或许反映了战争的一般规律：男人才端枪。我们悲伤地发现人类世界依旧是父系社会。体育运动的对抗关系中的象征体系本身就吸收了存在于社会中的对立性质。象征的本质是多重意义价值的整合与浓缩，各种意义之间的矛盾造成冲突无可避免，仪式象征的出现代表一连串社会控制力的形成与消解过程。读者是否记得本届世界杯第一场比赛——俄罗斯对阵沙特阿拉伯？球赛固然精彩，但更精彩的是观众席上的沙特王储萨勒曼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俄罗斯每一次进球后，普京都会递给萨勒曼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中间的国际足联主席因凡蒂诺表情更加丰富。观众看到的是三个人之间的微妙互动，联想到的是中东战场上大国势力的角逐。
维克多·特纳概括象征仪式符号的三大特点为“统一性”、“浓缩性”和“两极化”。在特纳对恩丹布人的仪式分析中，特纳观察到仪式的支配性象征符号都具有两个清晰可辨的意义极，一端为“理念极”，一端为“感觉极”。前者是通过秩序与价值引导控制人的行为，后者则唤起人最底层的欲望或感受。足球比赛象征的公平、竞争、合作与规则属于“理念极”，而它带给我们热血沸腾的感受属于“感觉极”。换一个例子，藏族的祭祀山神仪式中，山神作为佛教守护神对佛教世界秩序的庇佑是仪式象征的“理念极”，而山神作为父权社会的厉神形象带给祭祀者的畏惧感是仪式象征的“感觉极”。
足球也是一场社会戏剧（social dramas）。社会戏剧是作为社会中固有的冲突的一种结果而存在的，是张力激增的公共事件。社会戏剧发生于破裂、转折、调整行为、重新整合等4个可观察的四个主要阶段的一系列行动。套用在世界杯比赛中，球赛开始前，从抽签决定分组后的媒体舆论间的暗流涌动算得上是“破裂（breach）”和“转折（crisis）”。而比赛开始后的90分钟到比赛结果的最终敲定属于“调整（redressive）”和“整合（reintegration）”。特纳用了恩丹布人治疗女性不孕症的巫医仪式“伊雷姆比（ilembi）”为例子——一段复杂的舞蹈后，治疗对象变得神圣；再经过一段时间的饮食禁忌使治疗对象与日常生活隔离；最后再经过一番复杂的舞蹈和念咒使治疗对象回归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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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纳关注象征意义形成过程中，各路社会权力的介入，从而影响意义的表征，甚至造成意义的改变。我们看到的世界杯也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比赛，而是经过无数看不见的力量渲染改造过的。譬如，每一场比赛前都会有各种理性的或魔性的分析预测，有人用大数据预测结果，有人用狗抛球预测结果。数不清的“意见领袖”们试图通过视频、文字、图片等方式左右人们对球赛意义的判断。场景随着时间的变动而转换，不管是指称的象征物还是凝缩的象征物，无论是象征符号还是仪式本身，都会受到多种力量的再塑造。
【参考资料】
1、维克多·特纳. 象征之林[M]. 商务印书馆, 2012.
2、为什么象征国家荣誉的是足球而不是踢毽子和高尔夫，《洞想》2017-03-24 文章
“我们经常会觉察出一个特定仪式的公开的、表面的目标和意图中隐藏的、不被公开承认的、甚至是‘潜意识’的愿望和目的。我们同时会意识到，公开的和掩藏的、明显的和潜伏的意义模式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我们能够看到一个支配性象征符号怎样在某一类仪式中代表某一个社会群体或一个组织原则，而在另一个仪式里代表另一类群体或原则，在总体意义上则包含了各种对立，代表着最广泛的恩丹布社会的统一和延续。”
——第一章，恩丹布人仪式中的象征符号，《象》p58
“我把这一套关系称作‘权力场’——依照卢因的叫法——而不是‘社会体系’……它隐含了运动的可能性。……我无法将村落的权力场展示成各权力的平衡，毋宁说我展示的是权力的不平衡，是个体和群体之间充斥着斗争的一种不稳定的状态……”
——第七章，穆坎达：割礼仪式，《象》p383
穿越门：《为什么象征国家荣誉的是足球而不是踢毽子和高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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